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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二十八
  • 高高是个小侏儒
  • 2019-07-30 09:27:17
二十八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朝窗外发呆。叫着莎乐美的台风已经在我昏睡的时候远去,虽然在她笼罩天空的那段时间让这个城市看起来俨然世界末日一般,不过现在她走掉了,哪里都看不见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没有房屋因之倒塌,也没有哪里的水巷因之而暴涨,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她消失的了无踪迹。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春天由之结束,而夏天由此开始,仅此而已。

我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笨重的石膏,小腹那里也渐渐觉出有新的细胞在成长一般,并不是很疼,或许是药物的关系,但或许是因为施劳特疼痛指数在先前的那天夜里被彻底的超越了的缘故,总之,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那水果刀刺进身体的情形——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那天发生的事情像是很久之前看到的低画质的B类片一样不真实。我叹了口气,转过脸来重新盯向天花板。这里,是我陌生的天花板,如果不是身上的医疗机械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我一定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不过仔细想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想不到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我只是身处这里而已,医院也好,公园也好,哪里与我都没有特别的意义。不过这样一想,也觉得并不正确,我折断了手指,又被水果刀刺到小腹,失血过多,如果不是在医院,那我一定是死掉了吧,从这里来看,我身在医院还是有一定的意义的。——这样胡乱思考,才发现自己着实傻气的很,——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确实,意义什么的确实毫无用处可言,但是在这个夏天伊始,天空晴朗的让人想要发出“何至于如此晴朗”感慨的午后,躺在病床上的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我想念起月来。

月在学校的工作还未能结束,但即使结束也不能每时每刻陪着我,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她这样做。虽然知道是这样,不过还是没办摆脱心里想要找谁来撒娇的想法。我终究还是这样的懦弱。我觉得沮丧,然后,即使我怎么努力不去想,怎么努力想要用其他人来替代,那个名字还是不可遏止从心脏那里想起,——春天,我爱着的春天,这个仅仅只是说出来就会让心脏痛到颤抖的名字,我再次想起她,想到我伤害过的春天,想到我依然还爱着的春天,想到她的黑色的长发,漂亮的脖颈和猫科动物一般不安的眼睛。

爱笑,爱恶作剧,爱撒娇,喜欢睡觉和肉,总是在难过的时候微笑,微笑的时候悲伤,总是在我下定决心远去的时候又引诱我,在我不顾一切的时候又抛弃我,我的春天,这就是我的春天,让我无法不爱又无法爱的春天。

我的姐姐,我的春天,——我的悲伤。

我一如既往的被这悲伤困扰,我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多久,也许会在某天之后淡忘,也或许一生都无法释怀。但无论如何,这悲伤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是我最后的安慰,所以,在镜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就开始毫无困难的笑出来——到底我为什么还可以这样笑出来?

“今天真是好天气呢!”我说。

她于是便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便走到我身前。她一边检查输液管一边回答我毫无意义的寒暄。“啊,好天气。”

我沉默了几秒钟,但马上就觉得这沉默难以忍受,我搜肠刮肚的寻找话题。“今天没有和未婚夫出去看看吗?话说,一般不都是要进行新婚旅行吗?”

“未婚夫”这个词是我临时想起来的,说的时候有些别扭。镜的长发剪掉了,现在,她绑着高高的马尾,成熟而干练。

她似乎有些生气的瞪了我一眼,张张嘴要说些什么,但结果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她拿了椅子过来坐下。“恩,本来约好要去打棒球来着。”她说。

“棒球?”

“不,没什么,只是想到要是有球棒会把你另一只手也敲断的。”

我不知所谓的笑起来。“生气?”

她没有回应,好半天,她才开口。“下午警察还会再过来一次。”

“噢。”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没撒谎?”

“何至于。”

“两根指骨断裂,小腹被水果刀刺出三公分深的伤口,大量失血导致深度昏迷,这些仅仅就只是拿着水果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不然还会怎样?”

“腕上的绳子的勒痕呢?”

我沉默。

“春天不说,你也什么也不肯说。”

“春天……呢?”

“你醒过来一次也没来过。”

“噢。”

“不难过?”

我仰起脸盯着她看,摇摇头,不知为什么又想要点头,可是我躺在哪里,这个动作很困难,于是便作罢。

她再次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将病床抬高,又将枕头垫在我背后让我半坐起来。

“谢谢。”我道谢。

她坐下来,伸手拿过桌上的书来看,那是月拿过来的《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集》。她随手翻了几页,抬起头问:“有趣?”

我摇摇头。“才看了两页。”

她便像是在说“了解了”似的盯着我点点头。“有其他想看的书?”

“不,看书有点累。”我这样说,但想想又改口说,“也没心情看书。”

“月下午会过来。”她放下书站起来,双手插在医生白大褂的口袋里像是普通的医生那样俯视着我,“那之前自己想办法。”

我点点头。

“就这样坐会儿,还是躺下来?”

“坐着。”

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她回过头来对我说:“刚刚在医院门口看见那个女孩子了,你们吵架了吗?”

我脑袋还有些麻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可是脸很难过。”稍倾,见我没有回答,她这样自言自语,然后走出去。

等她背影从我视野里消失,我想起来,她说的是神。

“痛?”神俯着脸问。

我微微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的脑筋还不是很清楚。

“也是呢,就算是夏至也会感到痛呢!”她回过身去对春天说,“看吧,夏至他很痛哦。”

春天同样被反绑在床脚的一侧,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大约是电击的效果还没过去,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吧。我试着小心的深吸了口气,——但脖颈后面隐隐作痛,四肢依旧无法使上力气,脑筋也勉勉强强算是够用——防狼枪一万伏的高压对神经系统和肌肉系统造成了相当的后遗症呢。

我迅速整理目前的状况。显然,是神的报复的继续,她并不满足刚刚对霜降的伤害。话说回来,她本来要报复的对象就是我。我看了一眼神,她戴着一顶洋基队的黑色棒球帽,身上的防水风衣还在滴水,显然一副在我家门外埋伏很久的样子。说不定在袭击我和春天前,她还很悠闲的在门外偷听了很久呢,不,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时机也不可能这么凑巧,我刚推开房门,就遭到攻击,春天在那之后被攻击。——等一下,那么霜降呢?她也被攻击了吗?我看了一样视线能及的范围,但我没有看见霜降。

神蹲在我身边,像是看着流落街头的流浪小狗一般一脸温柔的看着我,这个样子让我生出一些错觉。不过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几个小时前她的行为——不可避免,我再次想到她的**——我暗自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人在复仇这方面也一定是秉承了她那像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人形娃娃一样的认真风格。我边这样想便握起手指,手腕稍稍用力,但缚在手腕的绳子意外的结实,根本没有松动的迹象。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动作,神得意的笑起来。“看吧,网络还真是好用呢。这种用来SM游戏的绳子可是能承受250公斤的拉力哟。我本来想要去买仿真手铐的,不过夏至比较喜欢绳子吧?”我不理她,她并不在意,继续炫耀一般将刚刚那把击倒我和春天的电击防狼枪放到我面前,“这个,可是一下子能击倒一头马哟。”她皱皱鼻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过那是宣传广告上写的,一头马大约是人体重量的5倍,我想用来击倒夏至应该没问题吧。”

我又花了好几分钟才能勉强开口说话。我说:“霜降呢?”

“比较关心妹妹吗?”她嘲笑我说,“姐姐就不重要了吗?”

我不回答。这个时候,春天也渐渐恢复了,她同样一开口就问起霜降来。

“果然是兄妹呢,这个时候不是该优先搞清楚我是谁比较重要吗?春天,姐——姐——”她故意微微歪着脸,装出一副可爱的声音。

春天瞪了她一眼,张了张口,但忽然叹了口气。她将对话的对象变成我。“夏至,这个女孩子就是你的新女友么?”

我没回答,或者说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面前的状况。我该说“哟,春天,这个家伙因为姐姐死掉了来报复我了呢!”?

“啊,姐姐看来误会了呢!女友什么的……,虽然,恩,有那么一些喜欢他了。”她蹲到我身边,将我受伤的右手用力握住,——疼痛让脑袋似乎好用了些,但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对春天说:“呐,春天,想要夏至痛吗?”说着,她开始解开春天帮我包扎好的右手的绷带,皮肤组织因为再次的撕扯而渗出血来。我微微咬了咬嘴唇,这疼痛并非无法忍受。神看着我的脸,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书籍一般。“不痛吗?”她问我。我不回答,她便笑着将脸贴近我的掌心,伸出舌尖舔舐下伤口。手心立刻像是一下子握着了有毒的植物一般火辣辣的痛起来,但我忍住没有出声。

“夏至意外的倔强呢!”她抬起脸,笑着跟春天说。然后毫无征兆的,她猛力的将我右手的小指朝骨节相反的方向用力的折过去。我听到一声细微的骨折声音,然后身体猛烈的痛起来。那是身体最自然的反应,无论我如何的想要克制,但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神凑过脸,伸出舌头将我眼角的泪滴舔去,嘲笑我说:“夏至,很痛哟!”

我强忍着痛朝春天看去,她的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勇气。

“啊,上次被我弄断的那个好像是左手的小指吧?”神装着一脸无辜的表情,重新将我左手的小指握在掌心里。

春天明显的动摇起来,她的声音也开始带着哭腔。她说:“你不是喜欢夏至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有什么你对我来好了。”

“春天!”我不确定我喊出声音,可是,如果她真的将神的注意力集中到她那边就糟糕了。

神似乎是看到最好笑的笑话似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跪在我面前,一边笑一边跟我说:“夏至,你不是说你姐姐不喜欢你么?看哟,她这样关心你呢!”她笑个不停,像是身体不受控制一般。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她的样子很孤单。我开始想起她的姐姐,想起那个因为我死去的女孩子,可是就在我想起她的脸的时候,神她再次用力的掰断了我左手的小指。第二次的疼痛更加的明显并且难以忍耐,痛觉从四面八方朝心脏那里冲过去,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狠狠的撕扯着胸腔里那看不见的痛觉神经。

春天终于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喊起来。我有好一阵听不清楚她在喊什么,可是她悲伤的脸让我渐渐好起来,觉得并不是那么不可忍受。我至少还知道,春天她是爱我的。

神像是被春天的哭喊感染了一样,她也开始大声的喊起来。“……姐姐……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爱她吗?”她用力摇着我的身体,眼泪也开始流下来。我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我的脑筋还因为疼痛没办法好好的运转。“……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你喜欢你姐姐,你就去喜欢好了,为什么要抢走我最喜欢的姐姐?……姐姐,姐姐有哪里不好吗?……”

……

我的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离我而去,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能让身体接受这疼痛。神似乎是哭累了,她坐在我身旁的地板上,眼睛失去了神采。

我盯着她看,不确定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我看看春天,她也是一脸疲惫不堪的模样。我很担心霜降,我不知道神把她怎么样了。我开始意识到神的报复并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恐惧感开始莫名的笼罩我。我开始担心起春天来,我确信,神一定会去伤害她的,就像我伤害她姐姐一样。我和神似如此相像的人类,她知道怎样才能伤害我。

过了好一会儿,神再次说话。她缓缓转过脸看我,表情悲伤。她说:“夏至,是你杀死了我姐姐吧?”

我下意识的认为她知道那件事情了。可是转念又安慰自己,她只是猜测而已。

我不回答,她于是转过脸去问春天。“你知道的吧,这个人杀死了我姐姐呢!她明明这么的爱着这个人,可是他为了你却将这样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杀掉了。你们两个都是杀人凶手。”

春天抽抽鼻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说:“夏至他不是杀人凶手,他没有杀任何人。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神面上凄惨的笑了一下,对她说:“你是姐姐呢,所以要为他承担一切的罪恶吗?就像他杀死你的父亲那样为他隐藏真相吗?”

春天尖叫起来,可是没有说任何话。这句话真的吓到她了。

我控制声线,让自己不显得激动。我说:“不要紧的,春天。她一定是躲在门外都听见了。好了,春天……”

神打断我的话。她说:“杀死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觉呢?”

我张着嘴,失去对抗的勇气。

“很难过是吧?觉得自己肮脏?是呢,因为这样,才会不断更换男人吧,想从那些男人身上得到安慰吧?”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笑起来,指着春天说:“这个人在夏至心中是女神吧?可是,你知道吗?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居然去买春!夏至你们很缺钱吗?还是说……”

“住口!”我打断她。我看着春天,希望春天开始反驳,可是春天她什么都不说,她只是那样无助的看着我。

“我胡说吗?”她笑起来,“夏至你知道是真的吧?只要去她的母校去问一问,大家就都知道呢。高中生卖春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哟!”

我想要开始辩驳,可是有什么卡在我的喉咙里。

她接着说:“我知道哟,夏至和我一样是侦探派的嘛!一定是暗地调查过的。”

我说不来话。我看着春天,我开始流泪。

“不理解是吗?”停了一会儿,神笑起来,那显得得意并且残忍。她说:“我理解哟。夏至,都是你的错哟,你杀死你父亲,你觉得自己很肮脏,可是她和你一样觉得肮脏,所以才要不断的弄脏自己吧?是呢,肮脏这种东西只有被更肮脏覆盖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某处承认了神的说辞。都是我不好,是因为我才会害春天那么难过,那么自暴自弃。我想,这个女孩子果然是和我一样的人,她知道用什么能真正伤害一个人。我也一样。

“呐,夏至,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死你父亲呢?”

我瞪着她。可是她并不理睬,她依旧那样用我不明白的悲伤的表情笑着。她说:“妈妈呢?夏至你母亲呢?”我咬着嘴唇,于是她便笑着朝春天看过去,春天同样没有开口说话。她于是顿了一小会儿,“恩,幸好我调查过。‘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因为飞机事故去世,接着父亲又遭遇车祸,哎,真是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这种事情只要装着你的小学同学跟你小学老师打个电话就能搞清楚呢!”她得意的笑着,“怎样?我很厉害吧?不过还是不够格啊,真正的侦探应该马上就能想到你父亲不是正常死亡呢,也对,肋骨断了好几根的病人怎么可能随便就从病床上掉下来摔死嘛!刚刚听夏至说你杀了父亲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呢,果然,夏至你们家好厉害的说。”

我将嘴唇咬出血,毫无疑问,现在她占着绝对的优势。

春天艰难的发出声音,她几乎是哭着打断了神的话。她说:“拜托不要再说这件事情,一切都是我不好。夏至他什么错也没有。”

神回过脸去看她。“不,夏至是杀人犯,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点。虽然你嘴上这样说,可是心底里还是认为是夏至做错了事情吧?我了解哟!你不过是被‘姐姐’这个身份束缚着罢了,在你心底深处你是责怪夏至的吧?”

春天惊恐的蜷缩着身体,口中只是无力的否认着。不知道因为什么,我觉得无比的难过起来,啊,终究她还是怪我呢!——我无法不让自己这样想。这或许就是我一直期望得到的答案吧。我是肮脏的,春天她不爱我。恩,我其实早就知晓,我只是无法承认罢了。我是肮脏的,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我被噩梦惊醒几次,杀过人的人一辈子就只能背负着这个事实前行。人一生就只能杀死一个人,那是最后的救赎,我失掉了那个资格。

“那,我们来猜一猜吧。母亲死后,父亲很难过,于是拿自己的孩子撒气。恩,他虐待你们吗?夏至,他有对你姐姐或者妹妹性侵犯吗?……”

我打断神的话。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我说:“你不用用这样的话来折磨我,我早明白这样的事情!所以,如果你要替你姐姐复仇的话,请动手吧!我害死你姐姐,是我不好,但是春天和霜降和这件事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姐姐真是傻瓜呢!你明明都不爱她。”她停下来,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呐,夏至,这样好了。你说出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父亲,我就答应你不去伤害你姐姐和妹妹。”

“不要,夏至!”春天大声的阻止。

神嘲笑一般看了春天一眼,然后问我:“怎样?你放心,我并不会杀死你,这样的话,我也会被警察通缉哟。那个,只要再掰断两根、三根手指就好,恩,凑足七个好了,我还蛮喜欢七这个数字,七是我的幸运数字哟!夏至,你觉得呢?”

我看着她的脸,仔细判断她的话语的可信度。

“还是说,春天的手指会好一些呢?”

“我答应你!”立刻,我被这最后的砝码击倒。

春天哭着阻止我,可是我不理她。或者,隐藏了这么久,是我自己想要说也不一定吧。

“妈妈死后,那个人开始酗酒,他虐待春天,因为她长得很像妈妈。明明是妈妈自己擅自不喜欢那个人的,他以为是春天的错,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春天身上。”我朝春天看过去,她无助的流着眼泪,我说,“抱歉,春天,都是我不好。我无法看你恐惧的样子,你知道吗,每次帮你治疗背上的伤口都叫我难过的想要死去……抱歉,是我不好……那天,我去医院,他正对你发脾气,我躲在门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你走之后,我走进去瞪着他,他同样对我喊,我于是冲过去推了他一把,结果他就从床上掉下来……我并不后悔那样做,我只是因为这样说对你造成伤害感到抱歉。”

春天一直流着泪,她并不说话。我也停下来。

许久,神开口说:“你称‘那个人’吗?夏至,那么是那是误杀了?”

我止住自己的眼泪,用平静的声音跟神说:“好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你想要看我自责你也看见了,希望你遵守自己的诺言。”

“你为了春天什么都肯做吗?你那么喜欢她么?你爱她?”

我看着她不回答。

“呐,夏至,告诉我,你爱你姐姐吗?你爱她吗?”

“我爱她。没错,我爱她,我爱她!”

神看着我忽然凄惨的笑了下。她说:“那么我姐姐呢?”

“我不爱她。”我回答,“我以为我可以爱上别的人,可是我并不爱她。”

“啊,是吗?你不爱她么?”她站起来,仰起头像是祈祷一样对着面前的空气自言自语,“姐姐,你听了吗?他不爱你呢。”

她走到我面前,将脸凑到我耳边,她说:“你不爱我姐姐,你不爱她,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她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并且用力的将我身体拉起来又狠狠的撞在墙角。

我觉得一阵目眩。然后春天再次喊出声来:“他并没有伤害你姐姐。那不过是意外。”

神放开我,盯着她冷笑。“意外吗?姐姐明明在之前一天还欢欢喜喜的和他约会,仅仅过了一天就变成冰冷的尸体。姐姐她才不会自杀,我知道,一定是你杀死了我姐姐!”

“不是么?可是你妹妹都说了呢!真是可怜的孩子,看见我就像看见死去的人复生一样呢!她都承认了!”

“霜降……”

“没错,就是霜降!”她站起来,冲到门外,几秒钟之后,被藏在墙壁另一面的霜降被拖了进来。她同样双手双脚被绑着,口里还塞了毛巾防止她说话。春天看见霜降立刻哭出声来,霜降被吓坏了,面色苍白。

我大声喊着霜降的名字,希望她会好一些。神走过来狠狠的在我胸口踢了一下,立刻,剧烈的疼痛将我的声音压下去。我倦着身体,忍不住用力咳嗽着。过了一会儿,霜降嘴里的毛巾被拿开,我听见她细细的哭泣声。我再次喊她的名字。

“呐,你告诉他,你是怎么杀死我姐姐的?”神大声冲她喊。“这家伙根本不喜欢你,你替他隐瞒也没有用!真是可怜的家伙,他喜欢你姐姐呢!”

霜降吓坏了,只是倦着身体不说话。于是,神蹲下来用力的摇着她。春天大声哭喊,可是那没有用,神像是疯掉了一般。明明都是我的错,明明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遭受不幸却总是她们。我自责的快要疯掉。

“你知道吗?你姐姐的**比你要漂亮好几倍!”我开口。果然,神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我继续用轻蔑的口吻说:“你那天不是问我有没和你姐姐发生关系吗?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接近她?”

神被激怒了,我知道的,我们是如此相像的人类,知道用什么去真正伤害一个人。她走过来瞪着我。我笑出来,我忍着身体的疼痛继续激怒她。“你不是想要知道吗?我告诉你好了,我不爱神,可是我为什么要接近她……”小腹再次被狠狠的踢了一下,我一边咳嗽一边笑。神彻底的被我激怒,她蹲下来,用力的掐着我的脖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大脑也渐渐因为缺氧而模糊不清起来。我有好一阵子失去意识。

……

再次清醒过来是因为耳边听到霜降尖锐的哭声。我朝她看过去,她流着泪跟我说什么。大脑缺氧的负担还没过去,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似乎是在道歉。我摇着头,想要出声安慰她,可是同样,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来。而罪魁祸首的神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遭到打击一般跌坐在离霜降不远处的地板。她失神的看着霜降,口里喃喃说着什么。我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听力才渐渐回复过来,声音传进耳朵里,霜降在难过的流泪,而神只是无力的喊着“姐姐”这个词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像是求助一样看向春天。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不说话,她的眼神让我觉得绝望。

我转过脸去看霜降,同样,她也并不理我,她只是哭着。我挣扎着想要靠过去,可是绑着的绳子很紧,我根本没办法移动身体。我拼尽力气想要挣脱手腕的绳子,不过那只是徒劳。

“抱歉,哥。”霜降声音忽然好好的传进耳朵里。我仰起脸去看她,她仍然流着泪,但是脸上的惊恐却已经平复下来。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神对她做了什么。“哥,”她跟我说,“都是霜降不好,都是因为霜降一直在撒娇才会变成这样。我知道哥不爱我,我知道的,我只是无法承认而已,我害怕我一承认,哥就会离开我。我知道哥喜欢春天姐,从一开始就知道,春天姐漂亮又温暖,一直爱着我们,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夏至会喜欢姐姐……对不起,春天姐,害你那么难过……”

神不开口说话,春天也不开口,谁都不肯开口。只有霜降绝望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回响。一切都开始崩坏,我所担心的,所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就这样轻易的就崩坏了。这个用谎言和绝望堆积的爱情和温柔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我知道迟早会这样的,春天也知道,我们三个都知道,这是注定会出现的结局,这是宿命一样的东西,谁都无法阻止,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在互相欺骗彼此的绝望而已。

霜降轻轻的笑出来,她说:“对不起,神同学,都是我不好。是我推你姐姐下地铁的,是我一个人的错。虽然哥帮我承担了一切,不过,这次,我决定要好好的说出来。哥你那么喜欢春天姐,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讨厌就糟糕了。霜降……不,我什么也不怕,是我做错事情,我来承担惩罚就好。”

霜降她用“我”来称呼自己,我知道她一定是下定了决心,决定不再逃避了。我看着神,我不知道她会怎样。我乞求她原谅霜降,那仅仅是霜降她太在意我的缘故。

神注意到我,她盯着我的眼睛,对我凄惨的微笑。她说:“我原来以为姐姐是被你杀死的,现在我才知道是你妹妹做的。夏至,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坐到我面前跟我说:“我原来是想要报复夏至的,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她的语气让人心生疼痛。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要花费巨大精神力的事情。虽然有些自私,但我希望她就此罢手,将现在这糟糕的局面结束。

我说:“呐,神,这一切都是不对的,是错的……是我不好,如果你也责怪就怪我好了。都是我不好,都是夏至的错。”

她点点头。“恩,我了解。如果不是姐姐爱上你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不会碰见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夏至,都是你不好。”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折迭刀来,她将刀子的锋刃打开,像是自言自语:“这种东西都带来了呢,夏至,要怎么办呢?”

霜降和春天被神手里的刀子吓得尖叫起来,毫无疑问,神她不伤害谁就无法结束。我知道,这和霜降伤害自己是一样的症状,有些事情明知道是坏的,但却只有做出来才能结束。爱一个人,恨一个人。

“抱歉,夏至。”神对我微笑,然后,腹部开始觉得冰凉,可是,奇怪的是,和手指被折断不同,刀子刺进身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痛,我低头看见温热的血从腹部流出来,神纤细的手指被那鲜血染红,她被这灼热的温度吓坏,丢开刀子坐到一旁。我看着她的脸,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春天的叫声也渐渐远去。啊,这下子好了,我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身体变得很轻,可是眼睛却越来越重。抱歉,春天,我要睡着了。我想着这些,想要看一看春天,可是神挡在我面前,我看不见春天,我只能看见她漂亮的脸。真是漂亮的女孩子呢,我想,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悲伤呢?都是我不好,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用如此难过……

视线渐渐的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像是要离开地面一样。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然后手上的绳子被解开,有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哭喊,我仔细的想要辨认,可是我听不出来,我听到了钢琴声,像是妈妈在演奏。我想我要死了。

眼睑被翻开,有强光射进眼睛里,钢琴的声音消失,我看见春天流泪的脸,我想要去亲吻她,是呢,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好好的吻过她。我挣扎着想要仰起身体,可是身体的力气跟着流失的血一起消失了,我吻不到春天的脸。我觉得很难过。到最后,还是像这样害她流着泪。

“痛?”她坐在刚刚镜坐过的椅子上。

我摇摇头,她便点点头,那个样子活像高中生版的镜。我仔细看着她的脸,和镜说的一样,果然是非常漂亮的脸。

她拿过杰克·伦敦的小说翻看起来,一分钟,她放下书,皱皱眉头说:“我还是比较喜欢海明威。”

“噢。”我回应,“为什么?”

“杰克·伦敦笔下的人过于坚硬,却显得不够沧桑,也太粗鲁了些。女孩子天生喜欢优雅、有些故事的男人的。”

“噢。”我不置可否。事实上,两个作家我都不太喜欢。我喜欢马尔克斯,喜欢他笔下的宿命感。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来。

坐了一会儿,她问:“你姐姐没来么?”

“没有。”

“恩。”沉默几秒钟,她接着说,“我可没打算道歉。”

“知道。”我说,“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不怪我?”

“怪。”

“也是。”她笑起来。这使她分外的有魅力。

“LoveSelection”她说,“我看过了。”

“哈,”我道歉,“并不是故意恶作剧,你知道的,我这人就这样。”

“还不坏不是。”

我点点头。

“不过和那么多人做不会坏的吗?”

“哈。”

我看着她的脸,一如既往的一脸认真的表情。

稍倾。她再次开口:“真是特别呢,最后竟然是说着H漫画来告别。”

“你要离开吗?”我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正常的吧。

“恩。我要回到以前的城市去了,我给那里的大学写了申请书,也拿到了入学考试通知。不骗你,我对考试这种事非常拿手哟。”

我笑起来。“我知道。”

“接下来就要一个人了呢。”她说。她是在说她自己,可是我以为她在说我。我有些难过起来。

她站起来,伏下身体贴在我腹部的伤口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我能感觉到她耳朵的触觉。

末了,她说:“好了,伤口在长了。”她抬起身,对我这样说。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说:“夏至,我爱你。”

“恩,我知道。”

“傻瓜一样,是吗?”

我点点头。

她笑起来。“恩。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男人让姐姐这样迷恋,什么嘛,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爱欺负人,喜欢恶作剧的大变态。”

“也是呢。”

“我走了哟。”她双手被在身后朝我道别。

我觉得自己要哭出来。我说不出话来。

她再次伏下身体,轻轻的亲吻我的眼角。“不要忘记我,夏至。”

我点点头。

然后她转身离开,我目送她离开我的视线。在她离开后的好几分钟内,我都错觉她会再次回到我身边跟我微笑,可是她并没有回来。我放弃这傻气的行为,开始盯着窗外浮动的云彩发呆。接下来就要一个人了哟,这句话让我难过的不得了。神离开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在我生活里一样。腹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那让我难过的流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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